小雪來到羅漢床前，果然見到一襲疊得整齊的皂色服飾，旁邊還擺了宮禁腰帶、茄袋、牙牌、烏紗帽等佩件，甚至還有一把繡春刀</p>

她先拿起了上衣，發現這是雲錦妝花羅材質，上面還繡了龍首魚身的不知名生物，袍裙中央分幅，兩旁襞積若幹，華麗是夠華麗了，可她不會穿</p>

大眼朝華惟深眨了眨，“爺要先穿上衣還是下裳？這衣服是左衽還是右衽？還有衣服上這條線是要穿到哪個洞的……”</p>

華惟深吸了口氣，在心中自我安慰這是她來的第一天，李總管什麽都來不及教她，不應苛求，遂抽搐著俊臉道：“拿過來我自己穿！”</p>

拿過去這她倒是會，小雪乖巧地笑著將衣服遞過去，然後是各項佩件，待他一一將衣物穿戴好，她把最後的烏紗頂冠遞給他時，華惟深又冷冷說道——</p>

“結髻！”</p>

“爺要結什麽髻？”她遲疑了一下，指了指自己的頭“我只會結這個”</p>

華惟深拳頭都緊了，她要真敢在他頭上結雙丫髻，那後果就不只扔出去那麽簡單了</p>

第一天，這是她第一天</p>

只見一顆碩大的拳頭緊了又松，松了又緊，華惟深帶著一身冷冽走到了鏡臺邊，自己利索地綰髻，還順帶把烏紗帽戴好了</p>

“備膳”他如今說話，已經有些咬牙切齒了</p>

小雪再怎麽遲鈍，也察覺他情緒不佳了桌上已經放著食盒，她連忙輕手輕腳地退到桌邊擺膳，將菜肴由食盒中取出，擺放在桌上，原應是一點難度都沒有的工作，然而等到擺好了全部的菜，她有些無措地看著最後一個食盒裏放的熱巾子和紫蘇水盆</p>

這些是要幹麽用的？她又望向了他，大眼再眨，無辜至極</p>

華惟深覺得，自己的脾氣實在比過去好了許多，沒有在這個時候大開殺戒</p>

這是她第一天，第一天……</p>

他悻悻然地走到桌邊坐定，在紫蘇水盆裏凈手後又用熱巾子擦幹凈水漬，順口就說道：“布膳”</p>

然而一說出口華惟深就後悔了，早知這丫頭是個傻的，怎麽可能會布膳？到時候不小心把食物灑在他衣服上，不是沒事找氣受嗎？</p>

可是這回他又錯估形勢，布膳小雪倒是會，而且動作俐落，用長箸穩穩地將菜色夾到華惟深盤中，口味由淡至濃，可是當華惟深每道菜只吃過一口後，小雪就收了筷，束手立到一旁，又用那副天真無邪的樣子看著他</p>

“本侯還沒吃飽”他憋著一口氣說道</p>

小雪卻不認同了，認真地勸道：“爺不能讓旁人知道你喜歡吃哪一道菜啊，所以每道菜吃一口就好……”</p>

“本侯不是皇帝，不必在乎那些！”啪的一聲，華惟深手中的象牙箸斷了</p>

她這是第一天，第一天……第一天個頭！他就算是第一天當上錦衣衛指揮使，也沒傻成她這個樣子啊！</p>

一向冷靜優雅又註重美感的鳳翔侯華惟深，這次真的怒了</p>

“本侯不管你做了幾天的丫鬟，但我下次見到你時，該學的你都得學會，否則本侯必然將你扔出府，而且是親手扔，從最高處往下扔！”</p>

＊</p>

“你們有沒有聽說，侯爺的屋裏來的那個新侍婢，是什麽來頭？”</p>

“聽說是外頭買回來的，長得可標致了！我這輩子就沒見過那麽漂亮的人！細皮女敕肉的，一點也不像個服侍人的料啊！”</p>

“餵！你們說她會不會是特地買來……給侯爺暖床的？”</p>

“說不定呢！畢竟咱們侯府從來也沒有過美成那個樣子的侍婢啊……”</p>

鳳翔侯府裏一幹婢女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小雪的背景，畢竟華惟深厭女的事眾所周知，府裏的廚娘丫鬟不是上了年紀就是容貌平凡，最出挑的算是廚娘劉媽的女兒綠丹了</p>

可是這綠丹的姿色拿到外頭去也不過堪稱清秀罷了，所以華惟深院子裏來了小雪這麽一個沈魚落雁的小美人，自然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</p>

一群人討論得興沖沖的，偏偏一道略帶尖銳的聲音硬生生插入了眾人的話題</p>

“不可能！”出聲的便是綠丹，由於母親是侯府的老人，再加上自小在侯府長大，沒見過外頭的天，她自認容貌拔尖，又是做專門接待外客這種需要臉面的工作，行事一向高傲，丫鬟們對她也多有忍讓</p>

她向前一步來到眾人之間，臉色多有不屑“光長著一張漂亮臉蛋有什麽用？別忘了咱們侯爺自己就生得美，還會去稀罕別人？”</p>

這麽說是沒有錯，可是……“但小雪留下來了啊！侯爺也沒像以前對待漂亮的侍婢那樣將她趕出去？”其中一個婢女有些納悶地道</p>

綠丹尖誚地笑了笑“那是來不及呢！小雪入府的第一天，侯爺就急匆匆的入宮了，怎麽會有空處置她？你們等著吧！就讓她再蹦跶幾日，待侯爺回府，很快屋裏的侍婢就要換人了！”</p>

這番話又掀起了一波議論，能留在侯府裏的丫鬟雖然都教得謹守本分，不敢冀望自己能被侯爺看上，不過若能近身服侍一個絕世美男子，縱使不敢起任何邪念，總也是相當激勵人心的一件事</p>

“你們高興什麽？就算小雪走了，那位置該換成誰嘛……”綠丹斜目環視了眾人一圈，很是驕傲“那就各憑本事了！”</p>

一番針對小雪將被趕出府的話，說得影影綽綽，但居然有不少人相信了，所以接下來幾日，侯府裏的下人對小雪很感冒，除了一部分人持著觀望態度敬而遠之，那些被綠丹籠絡的、心比較大的幾個婢女，對小雪可是極盡排擠之能事</p>

克扣膳食還是好的，鳳翔侯府的待遇不差，該發給侯爺貼身侍婢的日用及定例，比如每個丫頭都有的首飾、服裝、茶葉、蠟燭、皂角……等等，便從來沒有補足過</p>

而負責管理眾丫鬟的李總管沒有摻和下人之間的鬥爭，就他看來，若沒有在侯府裏自保的能力，那麽被排擠出去說不定是一樁好事</p>

小雪是個樂觀的人，對於眾人對她的冷待及打壓不是不明白，只是不想理會，反正從小到大只有已經去世的教養嬤嬤陪她成長，在她單純的世界裏並不需要朋友</p>

克扣膳食無妨，只要有得吃就好；定例不足亦沒關系，沒有那些東西也能活下去，而且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，就是要盡快將服侍人的技能都學會，其餘什麽下人間的生存之道對她而言都是浮雲</p>

這是華惟深離開侯府後的第十天，小雪每日就是和李總管帶來的嬤嬤學規矩，除了必學的禮儀進退，其他諸如衣物的穿用搭配、男子發式的梳理，如何剪燈添油、煮茶燙酒，如何調香薰衣、打簾扇風、如何傳話學舌、跑腿清掃……等等</p>

嬤嬤教得鉅細靡遺，小雪也學得起勁，只希望在短時間內攢積一些不被扔出府的本事，要不是侯爺不興通房那一套，說不準連床笫之事都得學全了！</p>

然而她學得越勤快，對她不滿的人就越多，尤其是綠丹那群人，對她漸漸到了不依不饒的地步，有好些作態連府中的老人都看不下去</p>

只不過礙於綠丹的母親劉媽掌理整個廚房，算是擁有一定權力及人脈，綠丹本人也頗受府中管事看重，劉媽想把綠丹推到主子身邊的企圖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，因此眾人不想得罪她們母女，萬一壞了她好事，只怕現在那幾個丫鬟對小雪的惡意排擠，馬上就會落到自己身上</p>

當小雪學了一整日的禮儀，饑腸轆轆地來到膳房領取晚膳時，就見膳房裏的廚娘及丫頭們都自顧自的聊天說笑，但她一進門，說笑聲停了，眾人好整以暇地看著她，帶著不懷好意的笑</p>

“大娘，我來領膳食……”小雪禮貌地說道</p>

劉媽冷淡地瞥了她一眼“你來晚了，沒了”</p>

小雪睜大了眼，看著明明還在冒煙的蒸籠，她甚至能聞到裏頭白面饅頭的味道，更不用說幾道小菜還有煮雞蛋等食物，就這麽敞亮地擺在長桌上</p>

“那個……”小雪纖長的手指指向了桌面上的菜肴</p>

“那不是你能吃的”劉媽冷哼了一聲“才來府裏沒幾天，主子都沒服侍過就想著吃呢，沒門！”</p>

所以新入府的奴婢們，沒機會服侍主子的都該直接餓死？</p>

但小雪不擅與人爭辯，也懶得起沖突，只是把手指轉了個彎，指向蒸籠“那饅頭……”</p>

“沒了”劉媽又是沒好氣地睜眼說瞎話</p>

好巧不巧，此時另一個婢女走了進來，笑吟吟地向劉媽等人打了招呼，同時也表明了自己是來領膳的</p>

這婢女與綠丹交好，劉媽自是笑臉以對，不僅打開蒸籠取出兩個白白胖胖的饅頭給她，在打菜時還特地加了分量，讓那婢女高興得直道謝，離開前還示威似的白了小雪一眼</p>

即使小雪再溫吞、再傻氣，也總該知道自己被欺負了，方才那打開的蒸籠裏可是有著滿滿的白面饅頭，過去幾日她飲食被苛待，菜色再怎麽簡薄也會有個窩窩或烙餅之類的果月覆，今日什麽都不給，顯然已是惡意滿滿，不再掩飾  </p>

劉媽等人就等著她生氣，那麽她們便能以小雪刻意尋釁的理由聯合將她趕出府去，甚至她們根本不怕小雪告狀，因為曾經有婢女故作可憐向華惟深訴苦，結果被他認為是獻媚，理都不理直接把人發賣了</p>

詎料小雪並不是一般人，橫豎是領不到食物了，她轉身便要離開膳房，幾個等著跟她吵架的大媽及丫頭傻了眼，劉媽更是急眼地喝住她</p>

“什麽都沒得吃，你就不說句話？”劉媽索性挑明了問</p>

小雪停步，半側著臉往後看，好奇地反問：“我說了就有得吃？”</p>

“不能！”劉媽拉下了臉</p>

那不就得了！小雪微微一笑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膳房，不再理會膳房裏眾人的跳腳</p>

她臨走前的那抹笑，直接被眾人咬牙切齒地定義成了無聲的挑釁！</p>

小雪無心管其他人的反應，慢吞吞地走回華惟深的院落，卻沒有回自己的小廂房，而是來到了華惟深的臥房門口，輕輕敲了敲門</p>

不一會兒，房中居然傳出動靜，接著門打開了，卻是披著一身耀眼銀灰毛發的銀狼，探出了一顆狗頭</p>

“銀狼，我餓”小雪垂下肩，模了模肚子，小模樣好不可憐</p>

銀狼隨即鉆出房門，抖落了幾根毛，接著微微俯身，突然迅雷不及掩耳地沖了出去，速度快得連小雪都無法反應</p>

不過怔楞也只有一會兒，在銀狼離開後，她輕快地坐到了臥房外花園的石椅上，大眼兒亮晶晶地望向銀狼消失的方向</p>

不多時，銀狼飛奔回來，它口中叼了個籃子，來到小雪身邊時一個急停，接著趴上桌面將籃子放到了她面前——一整籃滿滿的蘋果</p>

小雪笑了，模了模銀狼的頭，開心地道了謝，接著拿起蘋果隨意擦了擦便有滋有味地吃著，一時之間把嬤嬤教授的進膳禮儀忘了個精光</p>

劉媽守得死緊的那些粗糲食物，怎麽比得上香甜的蘋果？</p>

在這府裏，她不需要其他人的友誼，只要有銀狼就夠了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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